我不认识徐志摩(1)
第174期
说故事/七月
编 辑/廿芭
千叶树/点蓝字请关注
01
氾水镇卧在大运河边上,南来北往的船只日夜不停的经过这里,你要是透过船舱的窗户,或者索性站到甲板上,往东看过去,马上就会看到不远的环镇公路上竖立的那块巨幅广告牌。
它像一面厚实实的墙,夸张地画着一顶光辉灿烂的皇冠,正中是一颗耀眼的硕大的明珠,下边龙飞凤舞的一行行草:运河边上的明珠,古镇氾水欢迎你。
事实上,镇里也没几个人摸过甚至仅仅是看过真正的明珠,但是这么说了感觉很像一回事,听到的人会接过话头以赞叹的语气说,不简单不简单。
隽志刚从来没有因此感到骄傲,他无数次的遐想过,要是没有在这颗明珠里安家,而是去了别的地方,随便那个地方叫什么都没有关系,那么他的生活肯定会是不一样的吧。
隽志刚从小时侯起就已经和他的名字较上了劲。他最痛恨的就是他的姓。
从家到学校要经过镇上最喧闹的五一路,路两边的泡桐树年年绿了黄了,枯了落了。
少年隽志刚情愿在这段路上逗留,盯着树上的毛毛虫,吸一口气猛地吹它,再用指头弹一弹,毛毛虫像一团烂泥飞出去。数数树杆上新添的节疤,摇摇卧在枝条上的积雪。落叶多的时候,他一路踩过去,踩空了就算自己输掉了。
这些时候没有人会留意他,当然也不会管他姓什么了。
妹妹隽志萍有时候会折回来找到他,急得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子。她一边推搡了隽志刚往前走,一边委屈的抱怨,人家背后都叫你迟到精小懒虫,你就不害臊吗?我都替你难为情!
迟到的次数多了,隽志刚的确已经不再感到脸红了。
他有时候会照顾一下妹妹志萍的情绪,跟着她一起火急火燎地踩着上课铃声的尾音,匆匆忙忙的在位子上坐下来喘气。
有时候他会恶作剧的捏起毛毛虫,假装要塞进她的衣领。妹妹志萍惊恐了尖叫着扭头跑开,恨恨的样子仿佛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搭理他了。
学校是让隽志刚难受的地方,每时每刻都好像有人在他耳根嘟囔他的名字。
不要说那些同学,就连老师开始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姓什么。
四年级写作文,老师叫同学们谈谈自己的理想,隽志刚毫不含糊地写上:
我的理想就是永远不要姓这个倒霉的隽。
他实在没办法让人家在最短的时间里,弄明白他的姓该怎么读,要怎么写。
每回有人问起,咦,你怎么叫这个姓啊?他心里就很不舒服。
我有什么办法?我老子姓这个。
隽志刚的老子是盱眙人(这又是两个难念的字),下放到本镇以后落户安家,生了隽志刚和隽志萍兄妹俩。
隽志刚比妹妹志萍更不幸的是,因为这个拗口的名字,有些同学给他起了难听的绰号:卷纸,茅缸。
从小学到初中,隽志刚一路都是和人打架打过来的。他要捍卫自己的尊严,既然不能改变自己的名字,就只好用自己的小拳头说话。
老师们大多也理解同情他,还语重心长地安慰他:
名字只是个符号,给人家叫的,关键是要把学习搞上来,学生应该比什么?成绩,关键就是成绩。
隽志刚埋头不吭声,两只脚在地上使劲地磨蹭,心里话:人家天天喊你一百遍茅缸,我看你气不气撒。
初中三年隽志刚的成绩始终没能搞上来,倒是搞出来浑身的肌肉。小伙子虎背熊腰,膀子上肌肉团子突突的硬呢,隔着衣裳都能看出来。
他已经是打遍校园无敌手啦,但是他实在不想再待在这个校园里了。
除去几个一起玩的好朋友,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他留念的了。何况既然已经是好朋友了,在不在校园一样可以一起玩的。
初中毕业生隽志刚回到家里跟老子摊牌,老子叹口气说不念书,你能做什么呢?
隽志刚不屑地回话说,书让志萍妹妹替我念吧,我自己找事情做,挣钱给你们花。
新学期开学了,不用起早的隽志刚反倒醒的早了,幸灾乐祸地看妹妹志萍风风火火的跑出去。他一个人在屋里转了,又搬张藤椅坐到院子里的大缸前,胡乱地东想西想,就是想不起来从哪一天开始,没有人敢再当面喊他卷纸或者茅缸了。
隽志刚忽然意识到,只要自己努力,有的事情还是可以改变的。
02
钱记汽修铺在大运河边上,来来往往的车辆经过时,可以看到铺面前挂着的面盆大的古钱币,中间一个“钱”字红得喜气洋洋。你可以看到一老一少进进出出的忙乎着。
老的是师傅,氾水镇上最有名的修车师傅钱三爷,少的就是徒弟隽志刚了。
十八岁的隽志刚成为本镇最小的汽车摩托维修工。
钱三爷很喜欢这个徒弟,人勤快,话不多,还有的是力气。
说好了学徒期不给钱,钱三爷却不顶真,时常塞过来三块五块的,有时钱三爷下乡出人情,喝多了第二天才回来,隽志刚缴给他前一天的收入,他会对半分,摸摸他的头说,三爷我高兴给,小东西你就不要客气嘛。
徒弟隽志刚很快就满师了,他不打算另起锅灶,是因为师徒两个处出感情来了,经济上也说得过去。
生意清淡的时候,隽志刚就练练哑铃举举石锁,他可以双手举起大块头的金城250摩托,望见的人忍不住会喊一声好。
还有就是坐在门口看金庸。他最喜欢的是《射雕英雄传》,郭靖和黄蓉在他看来,是世界上最好玩最可爱的男人和女人。
一本杂志那么大的厚厚的书,尽管沾了不少油污,书角也卷起来了,却宝贝一样压在他的枕头下面。
隽志刚的热爱读书(武侠小说书总归还是书啊),让他的老子和妹妹志萍笑话得不轻。
在他们眼里,能挣钱,爱看书,不惹事的隽志刚简直就没有什么缺点了。特别是妹妹志萍,小时侯生怕别人提到她的出名的哥哥,现在倒是以哥哥为荣了。
念到高二的妹妹志萍没有为紧张的学业苦恼,有时会拉上小姐妹去汽修铺玩会儿。和她最要好的黄小静自然也一起来玩过。
黄小静的母亲早就不在了,妹妹志萍说是她母亲当年生她时难产大出血,她和父亲相依为命,因为分班她们成了同班同桌。
隽志刚提醒她们高考眼一眨就会到的。妹妹志萍咋呼呼的说我才不想那么远。黄小静笑一笑说,我们知道呢。
第一眼看到黄小静时,隽志刚觉得面熟,就像镇北头大众影剧院放过的越剧《红楼梦》里唱的那样,眼前分明座上客,心底却是旧时友。
都在一个学校里待过,肯定遇见过的。再说镇子也不大,在镇上哪里碰见过,也很正常。
后来想起来,还是初三年级的迎春晚会上,已经毕业的隽志刚被袁涛拉到学校的小礼堂去看节目,有个女孩子唱了首台湾歌手邓丽君的歌《月朦胧,鸟朦胧》,隽志刚挤在后面的人群里,看不太清这个唱歌的短发女孩,声音不是很大,淹没在麦克风发出的咔咔的怪响里。
当时现场人声嘈杂,但是女孩子好像不为所动,安安静静的立在舞台中央,直到唱完最后一句,伴奏的音乐声矮下去了,才郑重其事地鞠躬,说谢谢大家后走进侧台里去。
隽志刚对这一幕印象深刻,可是他实在想不出女孩的脸,也没好意思去打听,渐渐的就忘了。
和妹妹志萍还有黄小静聊天时问起过,黄小静顿时红了脸笑说,是我是我。妹妹志萍拍拍她的手臂,说我这个妹子就是个顽固的琼瑶迷呐。
隽志刚乐了,难怪我不敢确定呢,才两年功夫,你头发留这么长了。黄小静扎了一束马尾垂在脑后,有时候转身掉头,马尾跟着轻轻地晃动。
年轻的隽志刚很乐意这两个如同早晨带露的小花般的姑娘,在面前开开心心地晃着,又像是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笑着,直到有一天夜里,他又梦见了黄蓉,觉得那么熟悉,醒来还记得梦里的事,记得梦里甜甜的俏皮的笑着的黄蓉,其实就是黄小静。
2016-8-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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